神州莽莽,華冑綿綿,同胞四萬萬,立國五千年。努力!努力!發揚光大,責任擔吾肩。天真、愉快的源泉,活潑、前進的起點。海闊天空樹壯志,莫同等閒。業精于勤,功課要爭先。手攜手向前進,快樂正無邊!學校是我們美滿的家園!學校是我們美滿的家園。
這是空軍子弟小學的校歌, 也是我從小到大唱過最好聽, 歌詞最好的校歌。空軍對眷屬的照顧是非常好的。從幼稚園到小學都自己辦,如果想讀軍校的話,初中畢業後可讀空軍幼校,畢業後保送空軍官校。空小的歷史久遠,成立於民國23年,歷經抗戰,內戰,從最早的杭州筧橋到四川重慶,抗戰勝利後回到南京,大陸淪陷後到台灣,一直弦歌不斷。這是中國近代教育史的一個奇蹟,它隨著政府搬遷,見証了大時代下國家的興衰。這也展現了空軍對它官兵子女教育的重視。這是陸軍或海事所沒有的。空小在臺灣有十多個分校,都直屬空軍總部,用一樣的校名,唱一樣的校歌。一直到民國56年,空小劃規地方政府,才脫離了空軍。不過各地空小都改用空軍烈士的名字做校名。台北空小現為懷生國中,就是紀念駕U2偵察機為國捐軀的陳懷生。空小自建校以來一直到最後結束都是同一個校長,陳鴻韜。他畢生奉獻教育,讓空小不因戰亂而中斷,實在是功不可沒。
台北的空小坐落在仁愛路空軍總部的旁邊。離我們家蠻遠的,每天要坐校車上學。每天一大早小孩們就在村口等校車。校車其實就是軍用卡車,沒有坐位,車頂是帆布蓬。一大堆小孩擠在裡面,連個扶手都沒有。如果幸運的話搶到邊上的位子,還可以吹吹風。大部份時候是站在中間聞汗臭。車子要載好幾個村子的小孩,然後沿著南京東路,敦化路,轉仁愛路到學校。有時候不同村子的小孩在車上打架, 打得全滾在地上。如果沒趕上校車就要走路,沿著安東街一路走上去要走半個多鐘頭。
民國44年我進了空小,學校不用穿制服,男女合班。學校班級用忠孝仁愛命名,我被分到義班。同學們來自不同地方,大家國語都不標準,教我們的老師鄉音也重。我們學起注音符號,總是分不清什麼該捲舌什麼不該捲舌。我的學習成績不錯,每年都拿獎狀,附圖是我一年級的獎狀,時間是民國四+五年一月,也就是剛上完第一學期的時候。小學六年我總共做了五年半的班長,每節課都要喊,起立,敬禮,坐下。我個子高總是坐在最後一排。
有些老師很兇,常會體罰學生。多半就是打手心。四年級的級任老師特別兇,有次考試凡是沒考到一百分的都要挨打,少一分打一下。人這麼多她打累了,就對我說:你是班長,過來幫我打。於是把籐條交給我,要我接著打。面對同學,我怎忍心用力打,只好裝模作樣意思意思。老師見狀,說道給我用力,你再那麼輕的話,我還要再打你。我不得已只好用了力氣,結果好些同學都被我打哭了。又有一次發成績單,老師不滿意我們的表現,就對我們說,把成績單拿回去,問問你們家長這樣的成績該打幾下,叫他們寫在成績單上交回來。我回家告訴父親,他看了看成績,說道成績很好嘛,為什麼要打?我回答,老師說的一定要寫。爸爸就寫了打一下。我心想打一下好像太少了,顯得我很驕傲,於是又偷偷的把一改成了三,結果我硬是被老師打了三下。其實我成績很好,現在回想起來,我實在太老實了,老師也實在是太殘酷了。
五六年級的時候換了一個男老師姓江,他很年輕才二十多歲,他發明了一個打人的方法,叫做火烤冰淇淋,先把籐鞭泡在水裡,等到鞭子有點脹的時候,再拿來打人。這時候打起來特別痛,一鞭子抽下去手馬上腫起來。有幾個調皮經常挨打的學生,會先把生薑塗在手上,据說鞭子會滑過去,手就此較不會痛。老師有一個特大號的鞭子,是一個同學的爸爸送的。我們都很氣,什麼禮物不送,為什麼送這個鞭子。有時候上自習課,老師會把鞭子交給我,要我維持秩序。他說有了這個鞭子,就等於有了上方寶劍,可以替他處罰同學。這位老師還有一個習慣,每天中午要睡午覺。他的寢室就在教室後面,他要我在下午上課前去叫他起來。我每次去叫都心驚膽戰,他睡眼惺忪的時候脾氣不好,發作起來可不得了。
那時候男孩都喜歡玩圓牌, 彈珠, 江老師不希望我們沈迷於此,就要我們把這些東西交出來,並對我們說他認識一個警察,如果我們不交出來的話,他會借一個測謊机來看我們有沒有說謊。有些同學聽了害怕就把他們這些寶貝交了出來。我不信這是真的所以沒交。到六年級的時候,因為要準備聯考,他不准我們禮拜天出去玩。有一次我和兩位同學約了禮拜天打羽毛球,禮拜一上課的時候老師問,昨天誰出去玩的都站起來,我低著頭不敢承認,可是另外兩個同學都站了起來。老師問:和你們一起玩的還有誰?他們老實的把我給供了出來,結果害我也挨了一頓鞭子。
江老師其實認真負責,對學生很好。大概是愛之深責之切吧,所以比較兇。在我們學生眼中是又愛又恨。他父親也是軍人,為國犧牲後,他成了孤兒, 就讀遺族學校,後又唸了師範,然後就進了空小教書。江老師沒有結婚,以校為家, 他有一個哥哥, 當時就讀師大數學系, 也常到學校來, 和我們學生都熟。我常拿一些數學題問他, 有一次看到一題問0除以0是多少。大部分同學都說答案是0,我覺得不對,跑去問他。他皺了皺眉頭說,這題學問太太沒有答案。逢年過節很多家長會送禮物給老師,端午節的時候他桌上堆滿了學生送的棕子,他就會給我們每人發一個,大家一起吃棕子。江老師雖然兇,但學生都很服他,沒有人會發怨言。有幾次我們沒考好,他把我們痛罵一頓然後離開教室,學生們被罵的低下頭,在他走後也沒人敢抬頭。在我們畢業後不久,江老師轉到師大附中教書,是那裡的名師,教了二十多年以後退修。
小學時候有兩個美術老師,後來都成了國際知名的畫家,一位是李元佳,一位是霍剛。他們畫的都是抽象畫,那時是東方畫會的成員。我上美術課不管怎麼畫分數都很低,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畫才能讓他們滿意。有一次乾脆我就亂畫一通,我畫了一顆大樹,上面站了好多小娃娃。沒想到老師看到後,說我畫得很好,並把畫貼在教室的牆上展覽給太家看。我實在不懂,連我自己都不曉得畫得是什麼,老師怎麼會喜歡。這大概就是藝術家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的地方吧。李老師後來長居英國,霍老師長住意大利,都成了大畫家。
空小的學生來自空軍各單位各階層的子弟,有人的父親是高級將領,也有人來自低層。我那一屆就有一個同學是空軍總司令陳嘉尚的小孩,和我同班一個女生的爸爸是四聯隊的大隊長,後來也做到空軍總司令,還有一個同學是黨國大老錢大鈞的女兒,錢大鈞當年和蔣總統一起創建黃埔軍校,後來還做過上海市長。有一回這位同學邀我們到她家吃飯,她家有勤務兵燒飯,我記得有一道菜叫大塊肉,顧名思義就是大塊的紅燒五花肉。我平時不吃肥肉,可是那道菜卻讓我愛不釋口。在學校大官的小孩並沒有特別待遇,不過家裡有錢,吃的穿的都比別人好,是一看就知道的。同學當中有蠻多是空軍遺族,沒有爸爸。每年八一四空軍節,總有一些同學不來上課,原因是到空軍公墓祭拜父親去了。我們小時候寫作文,寫到我的志向,大部份男孩子都寫要做空軍飛行員。事實上我確實有同班同學後來做了飛行軍官。很不幸的有一位飛官同學,在退役前一天,執行例行飛行任務時失事身亡。而那天在機場塔台指揮的正巧是我們同班的一位女同學。造化弄人怎不令人唏噓。
同學當中和我最要好的姓朱,他父親是空軍軍官但母親是美國華僑,他們一家人都喜歡我。有一次美軍顧問團在兒童樂園辦園遊會,他們邀我同去,在那裡第一次吃到熱狗,我以為是狗肉做的香腸,一口也不敢吃,這個同學在初一就隨父母去了美國,有一次他父母回台,送了我一盒
See’s candy和一大堆美國郵票。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那麼好吃的巧克力糖。現在不管是熱狗還是See’s candy都隨處買得到也吃得到,可是在我小時候那可是稀世珍寶。多年後我到美國留學,有一回到舊金山開會,我約了他見面,他開車載我逛街,只是他中文已經不太靈光,十足一個久居美國的華僑模樣。
空小的教學及學校的設施都是相當好的,升學率也高。我的成績很好,經常考第一名。同年級還有一個女生叫李小平, 和我的小名一樣, 成績也非常好。畢業考的時候,老師們都在猜不知那一個李小平會得第一,結果是她,不是我,不過我也很高興,反正都是李小平。空小的影響力一直延續到我讀初中。我初中唸的是大同中學,開學第一天要選班長,同學彼此都不認識,不知道該選誰,老師就指著我說,李建平你來做班長。我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又做了班長。事後我才知道,原來老師的女兒在空小和我同屆,雖然我不認識,可是她認得我,老師從女兒聽說過我,所以就對我另眼相待了。可見我在空小還蠻有名的。
空小在民國56年正式走入歷史,最後一屆校友,現在也有六十多歲了。這群校友的向心力極強,各地都有校友會,年年都有活動。我參加過兩次北加州的校友年會,每次都在814空軍節前後,參加的有好幾百人,這群滿頭白髮的老人,唱起空軍軍歌和空小校歌,個個聲音洪亮精神抖擻。滿場國旗飛舞,還有代表各地的校旗。餘興節目更是精彩,又歌又舞,充份展現空軍子弟的本色。我在會場見到四十多年未見的光復東村隔壁鄰居,當年那個調皮的鄧家小女孩,當然已經認不出來。得知鄧伯伯和那個整天車衣的鄧媽媽都年過百歲,身体健康,真替他們高興。
我們這一群生於戰亂,在艱困中成長的空軍子弟,父親是保家衛國的軍人,來臺時無親無故,在異鄉胼手胝足建立家園。鄰居成了我們的親人,空小同學就是我們的兄弟。老一輩多半已經凋零,我們這些散居世界各地,眷村長大的孩子們也都都已垂垂老矣。但我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是英雄的後代,是壯志凌雲的空軍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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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級奬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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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級獎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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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級獎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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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級獎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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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級獎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