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本海默是一個複雜,有多重性格的人。他是一個天才,一個傑出的科學家,卓越的領袖,同時也是一個詩人 。除了物理外,他熱愛文學,詩歌,東方哲學。在眾人面前,他是一個深具魅力的領導者,但內心深處卻是一個孤獨的人。他的人生充滿了矛盾,原子彈在他領導下完成,但他本質上卻是反戰的。在二次大戰期間,他是一個英雄,但在戰後卻被質疑對國家忠誠有問題,而遭到清算。
歐本海默很喜歡詩,在1945年當他看到原子彈爆炸時,引用了印度史詩《薄伽梵歌》中的詩句,“現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滅者。”(Now I am become Death, the destroyer of worlds.)從那一刻起,他變了一個人,當他走出新墨西哥州的沙漠,就再也沒有碰過原子彈。
歐本海默很小就開始思考人生的問題,1928年在哈佛的詩刊中他發表了一首詩,名為“渡”,Crossing。那時他24歲。
《Crossing 》
with a low moon over the desert
that we had lost in the mountains, forgotten,
what with the cold and the sweating
and the ranges barring the sky.
half withered, we had the hot winds against us.
There were two palms by the landing;
the yuccas were flowering; there was a light
on the far shore, and tamarisks.
Then we heard the oars creaking
and afterwards, I remember,
the boatman called to us.
We did not look back at the mountains.
《渡》
在那裡的山中,我們迷失、被遺忘
交織著刺骨的寒風與涔涔的汗水
山巒遮住了天際。
在河畔乾涸的山間,
熱風迎面撲來,而我們已半枯萎。
碼頭旁有兩株棕櫚;
絲蘭正綻放;有燈火
在遠處的岸邊,還有檉柳叢。
隨後聽見船槳吱呀作響,
然後,我記得,
船夫向我們呼喚。
這首詩充滿了蒼涼與孤獨感,講到人生從一個階段到另一個階段,從迷失被遺忘到走出荒漠到達河岸。經過嚴寒和無數的汗水,到達河岸時,已精疲力盡,當他看到遠處的燈火聽到船夫的呼喚,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渡河而去。他沒有講對岸是什麼,一條河劃分了過去與未來,人生從此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這首詩發表時, 歐本海默只有24歲,剛從歐洲學成歸來,正是意氣風發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如果這首詩反應了他對人生的看法,未免太過消極。可是詩中所描寫的卻像極了他後來的遭遇,詩中的場景和二戰期間他在 Los Alamos的經歷幾乎完全吻合。在偏遠的荒漠中,在一個被人遺忘的地方,他率領一群最頂尖的科學家,研發一種威力大到他自己也無法想像的殺人武器,他內心是充滿矛盾的。當戰爭因為原子彈而結束後,他走出荒原,已心力耗盡。擺在前面的是一條河,他不知道河的對岸是什麼,但當他聽見船夫的呼喚,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渡河而去。Los Alamos的地理環境與詩中描寫的幾乎一樣。詩中提到的三種植物也正是那裡的植物。
也許在冥冥中他早有預感,在未來會遭遇的事。
著名的物理學家,迪拉克(PaulDirac)曾笑歐本海默,無病呻吟,寫詩是很無聊的事。但歐本海默對詩情有獨鍾。他似乎覺得詩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人接觸到那神秘不可知的世界。他曾在一次演講中說到,
「In the sciences, we are now uniquely privileged to sit side by side with the poets and see the structure of the world together.」「如今的科學,讓我們獲得了一項特權,能與詩人同坐,一同看見宇宙的奧秘。」他認為瞭解宇宙的奧秘不是科學的專利,詩人來自靈魂深處的感悟,或許比科學更多。
當歐本海默走出 Los Alamos的荒原,他就再也不是原來的他,從光彩奪目的舞台黯淡而下。他不想再管政治,不願再介入戰爭。可是政治沒有放過他,他被污名化,被指控是共產黨的同路人,被逐出政府的核心圈,最後回歸平淡。
他到了河的彼岸,或許這就是命運為他做的最好安排。《渡》講的是他的一生,但早在他20出頭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