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裡的家 李建平
民國37年底我在媽媽肚子裡坐船來到台灣,民國38年初我出生在虎尾,隨即就搬到台北市的光復東村。在那裡一住就是20多年,一直到我出國唸書。是所謂的外省第二代嗎?或許應該算是第1.5代。我的童年和青少年都在光復東村度過,那禝有太多美好的回憶。
光復東村就在南京東路旁邊,現今華航大樓的後面。村子是一排一排的建築,排與排間隔大約有十幾公尺,房子非常簡陋,是用竹子木頭和泥土建成的,連個磚塊都沒有。每一排房子住了大約十幾戶人家,剛搬進去的時候,大家都只有二三十歲,小孩子要麼剛出生,或者還沒出生。開始的時候家門口是空地。後來每一家都圍了竹籬笆,是父親買竹子自己編的。籬笆裡就是我們小小的院子,記得在院子裡,我們養過雞養過鴨,種過一棵夏天爬滿知了的樹,我還種過一棵不會結果的木瓜樹。有了籬笆後,中間的巷弄就只剩下2公尺左右。我們每天放學,就在這狹小的巷弄裡玩耍。
後來小孩子多了,房子不夠住,前後院就加建了房閒,前面加了一間臥室後面加了一間廚房。村民來自大江南北,什麼口音都有,小孩在一起玩則通常講四川話或國語。大部分人都沒有什麼親戚在台灣,鄰居就成了親人。那種親密的程度是現在社會所沒有的。那一家有事,大家都會去幫忙。很多家庭都是從大陸坐同一條船來台灣,那種患難與共的革命情感是一輩子忘不掉的。我在成年後,即使已不住眷村,仍然每年向鄰居的長輩們問安,現在一個個凋零,已經沒有人讓我去噓寒問暖了。
起初村子週圍都是稻田,田裡有水牛,有牽著牛踩著水車的農人。到處可以看到蚱蜢,蜻蜓,金龜子,螢火蟲。那時南京東路還沒建好,很少有汽車,後來鋪了柏油成了大馬路,呼嘯而過的多半是那種尾巴長長的美國車,那時看到坐在裡面神氣活現的洋人,心裡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我們常躲在暗處向車子扔石頭,還好從來沒打中過。
當初眷村的興建是為了安置從大陸來的軍人眷屬,大家都認為是暫時的居所,所以因陋就簡,就將就的住著。後來他鄉成了故鄉,眷村也老舊不堪,於是就有了眷村改建的計劃。在光復東村附近建了國宅,廉價賣給原來村裡的住戶,在我出國後,母親就搬出了光復東村。等到我1986年底回國,光復東村已經空無一人,成了廢墟。
我回台灣後,每次去台北看母親都會到附近的故居去看看。狹小的巷弄,矮小的房子就是我以前的家和成長的地方。有一次我帶了家小到母親家過年,早上起來照例走到光復東村,沒想到村子的旁邊停了好多消防車,往裡一看,村子已被燒成焦黑的灰燼。我的心頓時沈了下來,我間消防隊員,他們說前一天晚上大概有遊民在村𥚃升火煮東西,不小心把房子給燒了。整個村子燒得精光,但附近的商家都沒受到影響。我很懷疑消防隊員的說法,或許是政府覺得房子反正要拆,而且裡面有遊民出入,要驅趕也不容易,乾脆放把火燒了,不但省了拆除的費用也省了不少麻煩。
我沒有說什麼,燒掉和拆掉對負責拆遷的單位結果都一樣。可是對我卻不一樣,望著焦黑的故居心裡難以平復,我的老家,我成長的地方居然被人放火燒了,過年期間這裡應該是熱熱鬧鬧,巷子裡擠滿了拜年的人和嘻戲的兒童,可是一把火卻把這裡燒得乾乾淨淨。後來整個村子變成停車場,我很難想像以前溫暖的家現在成了別人停車的地方。我再也無法在這裡憑弔從前。
我很羨慕那些世代就生活在此的人,他們有家可回,可以回到他們童年嘻戲的地方,而我的家卻被燒了,變成了停車場,不過就是幾個停車位而已。那個溫暖的家,那些美好的回憶現在就只能在我的夢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