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7日星期一

我與我的學生們

 

我與我的學生們

我在交大教書三十年,培養了四十多個博士,一百多個碩士。至於上過我課的人更不計其數。這些學生畢業後分散在各個行業,可算是桃李滿天下了。師說中寫道: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耶。其實老師做的還不只這些,有時還要像是父母,朋友,或諮商師。所以做一個老師需要的本領還不少。不過教學相長,當我們付出的時候,自己也同時學習與成長。這不僅讓我生活變得多采多姿,也豐富了我的人生。


我在1987年寒假過後正式開始我的教學生涯。做教授除了上課之外還要指導研究生,那時學年已經過了一半,大部分的研究生都已找到指導教授,我沒學生就很難展開研究工作。好在雷添福教授幫忙,他貼佈告幫我找了四個碩士班學生。後來又有兩個學生加入,所以一下子我就有了六個學生。我想了六個題目讓他們做。四個做實驗,兩個做理論計算。其中有一位,劉堂傑,其實是清華的學生。有一天他拿了一個半導體晶片來找我,說那是他指導教授給他的叫做HEMT。要他做HEMT元件,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更不知道如何下手。正好我對這種元件非常熟悉,就對他說, 就憑這一片小小的晶片要做一個碩士論文,根本不可能,這樣,我給你一個題目,你就對這個元件的運作做一些理論計算。從此以後他就幾乎成為我的學生,他做得很好,有一天他對我說,他在清華的指導教授要他用算出來的結果寫一篇paper,我對他說雖然你算得不錯,但距離發表論文還早得很。隔了幾個月,他拿了一篇論文來找我説,他的老師還是寫了一篇paper送去發表,現在審查的結果下來了需要修改。可是不知道怎麼改,要我幫忙。我一看我的名字也在上面,就很不高興。可是看評審結果,只要做小部分修改就可以發表。我就勉為其難地把paper改好送去發表了。這篇論文價值實在不高,完全不是出於我的意願。後來劉堂傑碩士畢業後就轉到交大來做我的博士生了。


我在1987年的夏天收了第一個博士班研究生,叫張國雄。他是中正理工學院的講師,只比我小五歲,他非常能幹成為我實驗室的靈魂人物。我起初什麼實驗設備都沒有,後來學校給我一筆錢讓我建立實驗室。我用這筆錢買了一個分子束磊晶設備(MBE)和一些光學量測設備。MBE是成長半導體磊晶的機器,是非常高真空且精密的設備。實驗室的規劃,機器的安裝全由張國雄操辦。機器在1988年暑假運到交大。當時我在美國,等我回到台灣,實驗室已完全弄好,機器也安裝完畢。我們因為經費有限,買的是一個陽春型機器。很多東西都沒有,需要自己想辦法。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張國雄都有辦法搞定。MBE需要電腦控制操作,我們沒錢買,結果是劉堂傑想辦法弄出來的。後來實驗室又陸陸續續多了好幾位博士生,大家群策群力把實驗室搞得有模有樣。


在我剛到交大的時候,其實是相當孤獨的。絕大部分做半導體的教授做的都是以矽為主的研究。而我做的是三五族半導體元件,所以沒有什麼人可以討論。在MBE和光學量測實驗室建成之後,有越來越多的學生加入我的研究group。有了這一群子弟兵以後,感覺就好多了。我可以找他們討論,雖然他們沒有什麼經驗,但學習力強,我們的士氣很高,雖然我們只有一個MBE,沒有什麼其他好的設備,我們還是做出許多很好的研究,寫了不少論文。這些早期的學生都非常優秀,只要給他們一點指點,他們就能做出很好的研究。我雖然是老師,但不是全能,很多時候我與學生們一起摸索一起討論。如果說這些年來有什麼成績,絕大部分都是學生的功勞。


1990年夏天我辭去半導體中心主任的工作,又回去美國。我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學生什麼時候會回來。其實當時我因籌建國家毫微米元件實驗室弄得精疲力盡而且相當恢心,所以是不打算回來的。當我們搬離清華宿舍的時候,我請學生來幫忙,當我們把所有的家具都搬上貨櫃車的時候,我不曉得他們心裡作何感想。因為所有的跡象都顯示我可能不回來了。但是在一年半後,我拗不過老婆的毅志又再回到交大的時候,我發現這一群學生沒有一個離開,所有的研究工作都還是正常的進行。我看到這種情形真是非常感動,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離開交大的念頭了。在我剛回到美國的時候,張國雄托他一位在美國的朋友買了一台傳真機送我,說這樣子可以常常保持聯繫。那時email還不普遍,有了這台傳真機學生就三天兩頭地寄東西給我,可見他們對我有多麼的期待。


在交大時間久了,實驗室由一個變成好幾個,實驗設備也非常多。這些全由我的學生負責,我們很少找外面的廠商來維修,機器壞了全部自己來。其實我自己也很少親自動手做實驗,多半是動動腦,動動嘴,在旁邊給他們加油打氣而已。我發現能力是可以培養的,雖然台灣學生的動手能力不如美國人,膽子也比較小,可是只要給他們機會和適當的指導,他們一樣可以做得很好。從我實驗室出來的學生,個個都有獨當一面做研究的本事。張國雄畢業後來從軍中退役,創建全新光電公司。現在這家公司巳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三五族半導體磊晶公司。他像當年替我建立實驗室一樣,為這家公司立下汗馬功勞。


我的第一個女學生名叫張淑淨。那是在1990年,,,她來找我希望跟我念博士。我那時候正好剛辭去半導體中心主任的工作準備回美國,就沒有答應。但在博士入學口試的時候發現,她與眾不同,她的學識和程度明顕比其他人高出一截,於是我又把她找來對她說,我現在去美國要待一兩年,也有可能不回來了,我很樂意做妳的指導教授,如果妳願意冒這風險我就收妳做學生。她說可以,就怎麼成了我的學生。我們擬訂了一個研究題目,是利用數學模擬計算一些半導體元件的行為。這是一項從來沒有人做過的工作,不容易,但做出來會很有價值。後來我就出國了,只能靠信件討論一些研究工作,她的進度極快,沒多久就做出一些成果出來,然後她會把成果寫成paper傳真給我。她的paper都很長,傳真機經常一响幾個鐘頭。一年半後我又回到交大,這時她已懷孕,行動不便就經常待在家裡做研究。就這樣她寫了好多paper。結果三年就博士畢業了。她是我所有學生中動作最快也最不需要我指導的一個。他的英文很好,寫的論文清清楚楚,我一個字都不用改就可以寄出去發表。有一次我們到美國邁阿密去參加研討會,她上台報告,許多熟識的的朋友都對我說,你這個學生真是太厲害了。張淑淨畢業後進入海洋大學航海系教書,我當時很奇怪,一個學半導體的人到航海系能做什麼?沒想到幾年下來她做得有聲有色,她從事通訊導航以及航海地圖的研究。每一項工作都對國家的航運事業有重要的貢獻。她目前是海大通訊與導航系的特聘教授,及電子海圖研究中心主任,同時也是內政部台灣電子航行圖中心的技術主任。最近她所開發的這些電子圖已經被納入全球海圖系統。


張淑靜其實在讀博士之前就曾在美國南加州大學唸了碩士,但因為愛情的緣故放棄了學業回到台灣。後來成了我的學生。我也認得她在美國的指導教授,有一年他來台灣開會,我們談起張淑淨,他對她讚不絕口。他說他想盡辦法想留住張淑靜繼續在美國深造,但留不住。我想一個優秀的人才不管在哪裡都會發光發熱的。她在美國在交大在海大,不論在哪裡都一樣會出人頭地的。


在交大待了幾年,我成為很受歡迎的老師,每年都有很多學生想找我做指導教授。但系裡面有規定,每個教授收的學生人數有上限。有一年我只剩最後一個名額,有兩個學生想要爭取,讓我傷透腦筋。這兩位都是女生,一位從大四開始就跟我做專題研究。另外一位是清華畢業的學生。那位我的專題生在入學考的時候是備取,而清華的同學則是前幾名錄取。照常理,我應該挑那個清華的同學,但我又想,那位專題生是備取,沒有什麼人會收她。那位清華的同學成績很好,不僅錄取了交大,也同時考上台大和清華。所以我非常猶豫,這時我發現他們兩個是國中同學,本來就認識。就叫他們自己去商量商量看誰願意放棄,可是沒有一個願意這麼作,那位清華同學還寫了好長一封信給我,希望能跟我作研究。我考慮再三,還是把她回絕了,而答應了那位備取的專題生。那位清華的同學除了我這裡還可以去台大去清華,可是我這位專題生若不收她很可能就找不到指導教授。所以做一個教授有時候很難,情跟理都要顧到。後來這位備取的同學順利進入我的Group,成為一個非常好的學生。至於那位清華同學我就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不過我相信她一樣有很好的前途。


我的研究生通常有很大的自由度,他們可以自己找研究的題目,我不會干預他們研究的細節。我希望他們都有獨立研究的能力,也培養他們的責任感。我希望他們都主動積極,我常告訴他們,做研究一定會遇到困難,就好像在路上碰到高山擋路,你體力好的話可以爬過去,你有耐力的話可以繞過去,你有蠻力的話可以鑽個洞過去。但是如果你碰到高山就站在原地不動的話,就永遠過不去。台灣長大的小孩,比較害羞也比較被動,你告訴他們怎麼做,他們可以做得很好,但要自己來就畏首畏尾的。我鼓勵他們不要怕犯錯,不要怕困難。交大許多研究設備是共用的,有時設備壞了實驗就沒法做,很多學生就一籌莫展。但有的學生很積極,交大的設備壞了,他會想辦法到清華去做,甚至到工研院去做。有時有許多人要用同樣的設備需要排隊等很久。我有個學生很有本事,無論遭遇到什麼困難,他都有辦法把實驗順利完成。我問他別人要等那麼久為什麼你不用排隊?他說他會想辦法跟技術員套交情,買包糖果請他們吃,跟他們交朋友,他們就自然對你比較通融。他的這些做法我不見得完全同意,可是他們積極的態度是非常好的。做研究一定要有這種衝勁,如果一點動力都沒有的話,是做不好的。


我對學生說,研究是你的事,我只是在旁邊給你一些指點點,做得好是你的光彩,我不會搶你的風頭,做不好我也不會為你負責。有時學生不好好做會被我修理,有一次有幾個碩士生不好好做,在畢業口試的時候我就給了他們一點教訓。在口試前我告訴口試委員說,今天你們考試的時候不要客氣,盡管問,我不會幫腔。也不要給他們太高的分數。口試完了以後,學生認為通過了都很高興。我跟你講,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得了幾分,他們說不曉得,我說只有70分,只在及格邊緣。然後我趁機向他們解釋為什麼他們只得到70分。他們聽了以後冒出一身冷汗。可是我這一頓教訓顯然很有用,這幾個學生畢業後有好幾年每年都來請我吃飯,而且都很有成就。其中一位同學,余昱辰,後來到工研院工作表現很好,發展了一套技術,獲得第一屆總統創新獎。這可是了不起的成就。他得獎之後來看我,與我分享他的榮耀。還送了我一樣精美的禮物感謝我當年的教導。他目前自己創業,已經是一個很成功的老闆。


我的學生在畢業後多半進電子公司工作。不過也有少數幾位選擇走和別人不一樣的路。有一位拿到碩士後,又到美國去唸了一個法律的學位,成為律師,現在在蘋果公司法務部門工作。有一個女同學,立志要做中學老師,他研究做得很好,個性開朗,別人都很奇怪她為什麼要做老師,但她意志堅定,經過層層的考試和訓練,目前是台北一所公立高中的物理老師。我相信以她的學識和個性,她一定是那所學校的名師。還有一位博士班學生,王祥宇,他畢業後選擇進入中央研究院天文所。從最基層幹起,現在是天文所的代理所長。他是台大物理系畢業,在我這裡研究紅外線偵測器。我很想留他在學校教書,但他選擇進入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天文領域。他從事的是天文望遠鏡方面的工作。在天文研究裡,觀測儀器雖然不是主流但是非常重要。他代表天文所與世界各大天文觀測站建立合作關係,參與新型望遠鏡的製造,是天文所的靈魂人物。去年人類拍攝到第一個黑洞的照片,台灣是參予者之一。在與世界同步的記者發表會上,王祥宇是台灣的主持人。我還有一位很特殊的學生,黃忠諤,他是我所有博士生中讀得最久的一位,原因不是他程度不好,而是他的外務太多。他除了讀書外還在外面公司做事。他很能幹大家都想找他,他還曾經到美國做了兩年事,畢業後到一家電子公司負責研發及新產品的開發,現在又自己做老闆成立了一家生技公司,利用奈米科技檢測早期的癌症。我聽他講述這個技術,也親眼看了他開發出的檢測機器。一個學電子出身的居然做起最尖端的生物科技,真是不簡單。他多才多藝再加上人緣好,認識好多政商界名流,科技大老,所以做起事來常左右逢源無往不利。


我的學生中有九位在大學任教。在我服務的交大電子工程系就有四個老師是我的學生。他們是我學生中的佼佼者。各有各的研究領域,在學術界都闖出一片天。我們系還有一位烏克蘭籍的教授,霍斯科,他原來是我邀請來的訪問學者,後來成了教授。我會定期找他們幾位和一些其他科系及其他學校的教授們一起來做研究討論。我們也一起合作提了許多研究計劃,我們這個研究群聲勢浩大,做出不少很好的研究也培養了不少優秀的學生。在別人眼裡我儼然成了一個山頭。因為和我有關係的人太多,害得我只能盡量行事低調,免得真的成了土霸王。


學生都在適婚年齡,我經常被邀去暍喜酒。喜宴時最怕被邀坐主桌,多年前有位博士班學生結婚,我坐在他父親旁邊,他問我,你覺得我兒子怎麼樣?我說非常優秀,是個人才。他接著說,那麼你覺得他三年是不是可以畢業?這下子我就不知如何回答了,那天是他兒子的大喜之日,我總不能說些讓他失望的話,我就說只要他努力把研究做好就可以。最糟糕的是還要致詞。有一次去吃一位學生的喜酒。現場的氣氛很吵雜,我和一些學生坐在一起,聽不見司儀在説什麼,忽然身旁的同學對我説,老師,該你上台了。我嚇了一跳,我並沒有事先被告知要致詞,現在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上台。那時候我連新娘子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叫我講什麼呢?只得勉強講了幾句祝福的話。


學生們交了男女朋友,或結了婚,常會帶着另一半來讓我認識。有時候他們產生什麼問題也會來找我。甚至雙方的家長還會打電話給我。他們把我這個指導教授當成管家婆了。其實我只是平常關心他們的生活,哪裡有本事管那麼多。不過和事佬做多了,也多少知道一些年輕人跟他們的長輩們的想法。年輕人的想法常是不切實際,而長輩們則太過現實。還有一點就是父母管年輕人管得太多了,沒辦法接受自己的小孩已經長大了。


2008年我妻子在美國過世,我渡過了人生的最低谷,暑假裡她病臥在床。我的學生們折了一千個紙鶴寄來給我們。當我懷着一顆破碎的心回到台灣,是他們在機場接我。自此這群學生幾平每個週末都會來我家陪我吃飯,他們會帶菜來自己做,大伙一起飯聊天。飯後有時會唱卡拉OK,有的女同學會彈鋼琴,然後大家跟着一起唱。我的兒女都在國外,這群學生對我來講就成了我的兒女。我的眼睛不好,有的學生會幫我開車,陪我看病,辨事。他們所帶給我的溫暖遠比我能夠教他們的要多得多。


到了年底我為了感謝這群學生,就決定請他們到台北101去吃飯。我在85層樓的隨意鳥餐廳訂了一個包廂,邀請了十四位同學參加。那是我和學生們第一次去這麼豪華的餐廳。我要求大家都穿的正式一點,我們五點不到就到了101,餐廳還沒開門,我們就在樓下逛百貨公司。同學們在盛裝之下,男的帥女的美。我也穿了一套西裝,帶了兩瓶紅酒。有個女生挽著我的手進了一家精品店,另一個學生幫我提著公事包跟著後面。這些精品店我從來沒有進去過,那天想過一會做老闆的癮,進了那家店,店員連忙過來招呼。我指著櫃子上放的一個皮包對店員說,把它拿下來給我看看。店員忙不及迭的把包包拿到我面前對我說,老闆你的眼光真好,這個包包平常賣11萬,今天特價只要7萬。我拿起來看了看,對旁邊的女同學說,喜不喜歡?喜歡的話我們就把它買下來。那個女同學看我在演戲,只是笑了笑。我就對店員說,你先把這個包包放好,我們現在要去吃飯,等吃完飯再來買。然後就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店。當然我們沒有再回去那家店。那天我真是過足了做老闆的瘾。我平常如果進了這種店,大概會被轟出來。可是那一天店員卻被我唬的團團轉。


五點半一到我們就進了餐廳,門口的接待人員見了我就說,歡迎交通大隊大隊長光臨。原來是我訂位的時候他們沒聽清楚,把交通大學聽成交通大隊了。所以那一天我不僅做了一次老闆也做了一次交通大隊大隊長。我在每一位同學的座位上準備了一張我所做的卡片。上面是我寫的一首詩。詩是這樣寫的:


你將永遠記得

這一夜

我們相約在台北101


看滿城的燈火 滿天的星斗

繁華在你腳下 那是你的地界

星兒掛在天上

你要哪一顆 讓我為你摘下


可是 今夜

我要你記得的

不是那燈火 不是那星光

是你和我在這冬夜裡

相聚時的溫暖  和

互道的那聲 珍重


那群學生對我而言,不僅是我的學生,更是我的朋友。在課業上在知識上,或許我可教他們,我也會盡我所能的幫助他們達到他們追求的目標,但是我要他們知道,我更在乎他們的“人”。就像父親對兒女一樣,那是一種親情。在那段日子裡,他們所給我的,遠超過一個學生對老師應有的尊重,那是愛,一種親情的愛。當我把這種詩朗頌出來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他們內心的激動,那一刻我不再是老師,我是一個摯友,一個愛他們也需要他們愛的人。


那一天我們在101的樓上 享受美食,看星光看台北的燈火,從五點鐘一直吃到餐廳打烊。那是我這輩子吃得最過癮也最難忘的一餐。


2009年二月我渡過了我60歲的生日,那群學生為我準備了一個難忘的生日party。首先他們在我家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飯後他們說一起到外面走走。結果我一打開大門,進入眼簾的是60根焟燭在地上排成的心形,學生齊呼生日快樂,我驚呆了,我還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他們又準備了好多天燈,我們在天燈上寫上自己的願望,在清華的棒球場將天燈點燃。看着它們升到天上。過去我對這種形式上的慶生是相當排斥的,覺得矯情。但這一次我知道他們是真心的,我是深深的被感動了。


我有很嚴重的青光眼,經常需要看醫生。眼科有一位實習護士,對我很好,人又漂亮。一位經常陪我去醫院的學生喜歡上了這位護士。我就想要給他們製造機會。可是那位學生個性木納,小護士又很害羞,始終沒有進展。後來我眼睛開刀住院,我在動完手術那天中午,那位小護士買了便當,到病房來陪我吃飯。我把握住機會就問她,對我學生的印象如何。她很不好意思的,細聲對我說:老師,我比較喜歡你耶。我這老頭一聽這話,差點從病牀上跳起來。雖然我知道這一定是玩笑話,可是聽在耳裡,心裡還是蠻受用的。


我在交大教書,我的前妻,吳秀錦,在清華物理系教書,她與學生的關係,比我的更好。她記得每一個她教過學生的名字。她所指導的研究生簡直就好像是我們家的成員。當她在台北榮總做化療期間,有一位住在石牌,現在是淡江大學教授的學生,秦一男,每天一定會到醫院來看老師。他記得我們家每一個人的生日,即使到今天,每年我們的生日,他一定會打電話來問候。當我們在美國的時候,有一位學生,邱顯浩,正好在UC Berkeley 進修。他每個禮拜會到我家陪老師到舊金山看中醫。還有兩個學生,牛寰和陳建旭,他們會從台灣特別到美國來看老師。在喪禮的時候,他們也趕來參加。這些學生一直到現在都是我的好朋友。秦一男學的是天文,是天文界的名嘴,有幾年我主持我們系上的Seminar,我每年都會請他來演講。而他的演講總是受到學生的歡迎。牛寰和陳建旭現在主持清華的加速器實驗室,我一直都有和他們合作研究,並且和他們共同指導研究生。


我最近認識一個新朋友。他在中央研究院天文所從事理論天文的研究。他以前是清華的學生,修過我前妻的課,他告訴我許多關於她的故事,當他在美國學成畢業時,他為了感念老師的教誨與鼓勵,特別在他的博士論文內頁註明將此論文獻給吳秀錦教授。當我看到他寄來論文內頁的照片,真是深受感動。他能把這麼重要的研究成果獻給一位大學時的老師,可見我前妻對他的影響有多大。


我在前妻過世二年半後,與敏瑤結婚,我們結婚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是學生幫忙。招待,攝影,司儀都是學生。伴郎伴娘是一對情侶,巫朝陽和李伊珊,是我學生的學生。如今10年過後,這些學生多半都已成家,巫朝陽和李伊珊已有有了一個兩歲大的孩子。李伊珊已是中央大學教授,巫朝陽也即將到交大任教。


敏瑤也曾是一個老師,在技術學院教書。從她那裡我知道除了像清華交大這種好學校外,還有很多是我無法想像的學校。台灣有一百五六十所大專院校,密度之高世界第一,可是很多都徒有虛名,學生畢了業根本學不到什麼東西。這就是當年教改所搞出來的結果。每個人都有大學文憑,但卻沒有大學生應有做本事。敏瑤因為在這種環境教了多年,所以很有耐心,脾氣很好。正好跟我這個脾氣大又有點自大的人互補。我每個禮拜和學生有定期的meeting,有時候學生做得不好,我會發脾氣罵人。可是發了脾氣後又會後悔,一個老頭子怎麼跟一個小孩生氣,可是我又拉不下臉去跟學生道歉。有一次我罵了學生後,回來告訴敏瑤。我被她訓了一頓,然後她打電話去跟學生道歉。我對自己這種個性有自知之明,曾經把女同學罵哭過,還有一次有個學生被我問的當場昏了過去。不過這些被我罵過修理過的學生,都知道這是為他們好,而不會記恨於我。


台灣的學生一般來講都蠻認真的。在我教的電子工程系裡,他們所受的訓練都很紮實。稍微歉缺的是他們的積極性和原創性,他們並不是沒有這些能力,而是從小受到的家庭環境和制式的教育方式所影響。這一點就非常需要老師的幫助。我必需培養他們的自信,給他們機會去一個人嘗試完成一項工作,並且允許他們犯錯,讓他們從錯誤中學習。我通常會給我的研究生很大的自由,不輕易干預他們的研究,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的研究屬於自己,並不是替老師打工的。多年下來,從我這裡畢業的學生,特別是博士生都能獨當一面的工作。我在美國也認識許多名校的畢業生,我敢說我所教出來的學生絕對不比他們差。這裡的學生相當尊師重道,而且知到感恩。我開始教書的時候,年紀比學生大10幾歲,像他們的兄長,到我要退休的時候,年紀比他們大了四十多歲,像他們的父執輩。早期畢業的學生好多都已年過50,他們的兒女見到我叫我爺爺。他們伴我度過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因為他們我的生活變得多采多姿,常和年輕人在一起,也讓我能常保有一顆赤子之心。



大約是1999年與同學及兩位烏克蘭訪問學者,坐我旁邊的是霍斯科教授,他後來成為我們系的老師,但不幸於2017年過世

這是一群較早期的學生,至埔里范振權同學家

2008年學生們在我家聚會

學生們每年都會辦謝師宴,這裡面包括我的學生和我學生的學生
,參加的人有時多達三四十位.

學生們在我家聚餐

2008年底我與十多位同學在臺北101頂樓的餐廳

這是我與前妻吳秀錦和早期的學生合影

在我退休茶會上與新舊學生合影

與數位已畢業的學生合影,2019年

與同學們尾牙,中坐者另三位也是系裡的教授,也是我的學生

與己畢業的同學們聚餐,2020年

2011年我與敏瑤結婚時與參加婚禮的同學合影
,坐我們旁邊的伴郎伴娘是巫朝陽,李依珊同學

下課後與學生合影

與六位女同學會影

與同在交大電子系的四位教授合影,自右至左分別是林國瑞, 我, 顏順通, 蔡嘉明, 林聖迪. 他們都是我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