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1日星期二

什麼是幸福?

 根據聯合國2025年的幸福報告,有一件蠻諷刺的事,墨西哥的幸福程度排名第10 ,而美國排名第24。這跟我們一般人的印象很不一樣,在美國大家都認為墨西哥很窮,很多人偷渡到美國來打工,而且毒品氾濫,走私到美國。可是為什麼他們那麼幸福?是我們的認知錯了嗎?


我今年初正好去了墨西哥一趟,看到的確實和印象的不太一樣,十幾年前也曾去過那裡,發現他們進步很快,墨西哥人有一個特點,他們天性樂觀, 不管做什麼工作好像都很快樂。他們經常一面做工一面唱歌或聽音樂。我孫子在美國讀 Spanish immersion school. 同學都是墨西哥小孩,他們家庭多半很窮,但學校一點壓力都沒有,每天都高高興興。所以幸不幸福和有沒有錢,似乎沒什麼關係。墨西哥人也很重視家庭生活,或許這也是他們幸福的原因。


還有一件有趣的事,丹麥高居世界第二,可是川普卻想從他們手中把格陵蘭搶過來,怪不得格陵蘭人不太高興。


幸不幸福,在於人的感受,而不在於你擁有多少。如果你擁有的不多,但知足,樂天,一樣很幸福。如果幸福建築在金錢,事業,學識上,那門檻就很高了,你必須付上很大的代價才能幸福。比方說在台灣,大家打破頭要進好學校和熱門科系,因為將來可以找到好工作可以賺大錢,在這種前提下,你必須越過這個門檻才能幸福。


在墨西哥或格陵蘭,也許他們只要吃飽喝足,和家人在一起就很快樂了。上帝賜給我們的陽光雨水都是一樣的,這些都是我們幸福的本錢,問題是我們還想更多,想要得到那些超乎我們能力之外的東西。若你不是讀書的料,確硬要跟人家比考試成績,想要進名校,那就自找苦吃了。


是什麼人就當作什麼事,沒這個本事就別做這個事。在美國加州很多墨西哥人,大多從事的工作都是勞動活,他們很快樂。相比於那些工程師們,他們賺得多,但生活卻不見得快樂。老子講得好,上善若水,水是柔弱的,但你若順著他走,可以走得很長很遠而且不費什麼力,若你硬是要逆水行舟,那可能就痛苦萬分了。


2025年3月28日星期五

中小學科學展

 今天無意間看到第64屆中小學科學展的新聞。讓我想起60年前讀建中的時候,每年都會到學校對面植物園內的科學館去參觀一年一度的中小學科學展,每次都會看到一些令我驚喜的東西,我對小學生的作品特別有興趣,他們常常異想天開,做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研究。比方說我曾見到有人研究,用頭髮做醬油,用橘子皮的黏液拉絲紡紗,讓我印象最深的研究是,如何讓木瓜樹長得矮。木瓜樹在很小的時候把它拔起來,倒過來栽,這樣以後他就長不高,可以很容易採到果子。小孩子好奇心強,想像力豐富。不管是頭髮,橘子皮或木瓜樹都可以研究。他們多半藉著觀察,記錄,然後歸納出一些結果。這是他們接觸自然科學的第一步,小孩子的分析,推理能力較差,所以不會有太多理論的東西。


現在的小學生科展,一樣讓我驚訝,不過不是他們天真浪漫的想法,而是他們作品的難度和深度。訝異的是,我連很多題目都看不懂。有的甚至像研究所的論文題目。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小學生已經厲害到這種程度。


就拿這次比賽在數學,物理和化學三個科目的第一名作品來看看。


數學:正多邊形平行封閉鏈接結構之研究

他們寫了好長一篇論文,我稍微看了一眼,有幾何,代數,絕對值,開根號,⋯。全是我小學時沒學過的。


物理:粼粼波光下的矽光子波導的傳輸奧秘

矽光子是現在很紅的產業,也是大學裡很熱門的研究題目。沒想到居然小學生也做這種研究,他們也知道什麼是波導,什麼是介質和折射率。還研究波在波導中的速度及損耗。


化學:樹樹如遇-最佳可視化金屬樹與可視化氧化還原

我必須承認這個題目,我看不懂。反正裡面講到各種化學反應,有電解,氧化還原等等。


我沒有仔細看他們的論文,不過每一篇都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他們的作品絕對不輸給今天許多的碩士論文。他們研究所使用的工具和儀器什麼都有,還有人使用ChatGPT來整理數據和畫圖。這些研究的 Idea 顯然都來自老師,學生只是幫著做實驗 。他們研究的內容全部超出他們所學的範圍,甚至也超出高中生的範圍。這些題目也不像是小學生寫得出來的。


這些都是極優秀的學生,我對他們花時間,有耐心地做這些科學研究非常佩服',我小時候從來沒做過這些研究,課餘的時候只知道玩。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小學也要我們做科展。我做的是,用兩個竹筒子,一邊黏上紙,然後用一根線把兩個竹筒子連起來,兩個人各拿一個竹筒當話筒講電話,看看聲音是不是比較大一點。這是我當時發明的電話,也是我那時可以想到的題目。至於什麼波導,氧化還原那根本聽都沒聽過。我們小學也不教英文,連個英文字母都不認識,所以更別談什麼化學方程式或代數了


一個人在不同的年紀要做不一樣的事,切勿揠苗助長。這些小學生做的研究,一看就覺得太過成熟,遠遠超出他們的年齡和能力範圍。這㘹研究表面上非常好,但過程不見得對他們有幫助,有多少是真正出自他們自己的想法,是自己設計做出來的?如果只是勉強配合老師做這些研究,很可能造成他們對科學的誤解。對一個小學生該做的是啓發他們的好奇心,去發掘在他們四週有趣的自然現象。不必計較他們研究的成果是否有價值,重要的是讓他們知道自然的美和神奇。


我不否認 有人從小天賦異稟。但這是極少數,科學展覽是教育部輔導的科學教育的一環,我們要培養的不是天才,是一般小學生該有的科學能力。我希望中小學科學展覽,應該讓學生自己去想去做,做他們年齡能做的事,而不是好高騖遠,畢竟教育應該按部就班,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

2025年3月12日星期三

《渡》歐本海默的詩與人生



歐本海默是一個複雜,有多重性格的人。他是一個天才,一個傑出的科學家,卓越的領袖,同時也是一個詩人 。除了物理外,他熱愛文學,詩歌,東方哲學。在眾人面前,他是一個深具魅力的領導者,但內心深處卻是一個孤獨的人。他的人生充滿了矛盾,原子彈在他領導下完成,但他本質上卻是反戰的。在二次大戰期間,他是一個英雄,但在戰後卻被質疑對國家忠誠有問題,而遭到清算。


歐本海默很喜歡詩,在1945年當他看到原子彈爆炸時,引用了印度史詩《薄伽梵歌》中的詩句,“現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滅者。”(Now I am become Death, the destroyer of worlds.)從那一刻起,他變了一個人,當他走出新墨西哥州的沙漠,就再也沒有碰過原子彈。


歐本海默很小就開始思考人生的問題,1928年在哈佛的詩刊中他發表了一首詩,名為“渡”,Crossing。那時他24歲。


《Crossing 》

It was evening when we came to the river  
with a low moon over the desert  
that we had lost in the mountains, forgotten,  
what with the cold and the sweating  
and the ranges barring the sky.  


And when we found it again,  
in the dry hills down by the river,  
half withered, we had the hot winds against us.  

There were two palms by the landing;  
the yuccas were flowering; there was a light  
on the far shore, and tamarisks.  


We waited a long time, in silence.  
Then we heard the oars creaking  
and afterwards, I remember,  
the boatman called to us.  

We did not look back at the mountains. 


《渡》


在暮色中我們抵達那條河,  
月 低懸在荒漠之上
在那裡的山中,我們迷失、被遺忘  
交織著刺骨的寒風與涔涔的汗水 
山巒遮住了天際。  


當我們再度尋見它,  
在河畔乾涸的山間,  
熱風迎面撲來,而我們已半枯萎。  
碼頭旁有兩株棕櫚;  
絲蘭正綻放;有燈火
在遠處的岸邊,還有檉柳叢。  

我們沉默等待了許久。  
隨後聽見船槳吱呀作響,  
然後,我記得,  
船夫向我們呼喚。  
 
我們再也沒有回望那山


這首詩充滿了蒼涼與孤獨感,講到人生從一個階段到另一個階段,從迷失被遺忘到走出荒漠到達河岸。經過嚴寒和無數的汗水,到達河岸時,已精疲力盡,當他看到遠處的燈火聽到船夫的呼喚,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渡河而去。他沒有講對岸是什麼,一條河劃分了過去與未來,人生從此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這首詩發表時, 歐本海默只有24歲,剛從歐洲學成歸來,正是意氣風發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如果這首詩反應了他對人生的看法,未免太過消極。可是詩中所描寫的卻像極了他後來的遭遇,詩中的場景和二戰期間他在 Los Alamos的經歷幾乎完全吻合。在偏遠的荒漠中,在一個被人遺忘的地方,他率領一群最頂尖的科學家,研發一種威力大到他自己也無法想像的殺人武器,他內心是充滿矛盾的。當戰爭因為原子彈而結束後,他走出荒原,已心力耗盡。擺在前面的是一條河,他不知道河的對岸是什麼,但當他聽見船夫的呼喚,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渡河而去。Los Alamos的地理環境與詩中描寫的幾乎一樣。詩中提到的三種植物也正是那裡的植物。


也許在冥冥中他早有預感,在未來會遭遇的事。


著名的物理學家,迪拉克(PaulDirac)曾笑歐本海默,無病呻吟,寫詩是很無聊的事。但歐本海默對詩情有獨鍾。他似乎覺得詩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人接觸到那神秘不可知的世界。他曾在一次演講中說到,

「In the sciences, we are now uniquely privileged to sit side by side with the poets and see the structure of the world together.」「如今的科學,讓我們獲得了一項特權,能與詩人同坐,一同看見宇宙的奧秘。」他認為瞭解宇宙的奧秘不是科學的專利,詩人來自靈魂深處的感悟,或許比科學更多。


當歐本海默走出 Los Alamos的荒原,他就再也不是原來的他,從光彩奪目的舞台黯淡而下。他不想再管政治,不願再介入戰爭。可是政治沒有放過他,他被污名化,被指控是共產黨的同路人,被逐出政府的核心圈,最後回歸平淡。


他到了河的彼岸,或許這就是命運為他做的最好安排。《渡》講的是他的一生,但早在他20出頭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